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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十五、焦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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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釵接過琴,竟不識得琴身是何木質雕成,只瞧著歲月悠遠,琴尾還留有一段焦痕,試之音質極美,非是凡品。

她素來心性淡泊,生平無偏愛之物,然於此琴雖不知來歷,竟是一見心喜。她將琴端放於案上,調好弦,輕撥慢撚,漸成曲調,竟是昔日尹昀吹奏的那曲。

尹昀見她在試琴,原已是走開,在窗前站著,瞧著院子裏的景致,聽到這首曲子,忍不住回頭來打量著她。

她感知到他的註目,忽而起了促狹的心思,手下的曲調反覆在彈奏的總是那兩句“新知遭薄俗,舊好隔良緣。”

尹昀聽她彈到第三遍時,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,含笑道:“姑娘可是有話想說?”

寶釵低著頭弄琴,心中想著那些話我怎麽說得出來。心神恍惚,手下撥弦,偏偏還是那句“舊好隔良緣”。

她臉一紅,手下的琴也停下來,眼睛瞧著他處,作漫不經心狀問道:“那日話雖未說完,已知你昔日家中亦非普通,如今足見風雅,想必來往交好的也是書香世家了……”

她先前見尹昀捧琴而入時珍而重之的姿態,心中明了此琴必不是尋常得來之物,怕是他的家傳之物。此琴年代悠遠不可推測,只知絕非凡品,能珍藏此琴的人家,亦非俗流之輩。

果然聽尹昀回道:“薛姑娘可是觀此琴不凡,由是推之?先父確也是讀書人,當年也不乏幾個門生故舊。此琴卻是先慈從母家帶來,是她平生最心愛之物。”

寶釵聽了此言,聲音更是細不可聞,“既是家傳之物,我受之不起……”

“此琴也是外祖父偶或得之,觀其不凡,故而也未曾宣之於外人。薛姑娘博覽群書,想必也知不世之珍,自古有緣者得之,最多不過一世緣分也就盡了,何必問身前身後、此琴原先主人是誰。”

寶釵聽聞此言,默默在心中體會其意,心緒慢慢平靜。然而心中始終還有一疑問,雖羞於出口,但沈吟再三,還是問道:“都說音由心生,那天聽你吹奏此曲,像是在感懷身世,不知是否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?”

尹昀悠然問道:“薛姑娘方才撫琴之意,原是問在下的新知和舊緣嗎?”再看對面的女子面色緋紅,頭已低得不能更低了,方才偶然起的戲謔之心也就消失無蹤了,正色道:“年幼之時,家父也曾為我定過親事,而後家中遭難父母亡故,一家人音信全無,也就做不得數了。三年前路過舊地,那位小姐另配了相宜的人家,也算和美佳話。”

寶釵怔怔地聽著,半晌才低聲道:“如此說來,那位姑娘卻是與此琴無緣了。”

尹昀微笑道:“原本此琴也未必是傳給我的。家姊精於音律,父親曾言過,若家姊得配良婿,琴瑟相和,就將此琴做嫁妝也是一樁美事……”

寶釵是第二次聽他提起姐姐,回憶起他昔日的言語,想來必是一位才貌不俗的女子,卻是紅顏薄命,還是忍不住問道:“那此琴應是令姐之物了?”

“當年姐姐許給了家父的一位得意門生,還未到出閣之日,家中初逢變故,家姊體弱一病不起,她翹首以盼的良人始終未到病榻前一探,反而傳來那人迎娶新人的消息……”

寶釵怔怔地看著尹昀,見他臉上似笑非笑,猶帶著譏諷之意,“人心易變,古來皆是平常事。而後家破人亡,家姊與雙慈接連過世,我被師父救下。待到出師後回到故裏,卻見原先家中一應之物都已充公,惟此琴卻被那負心背義之人拿去……”

寶釵情不自禁地問道:“那你可有對那人……”

尹昀神色淡淡,“我只知首惡務除,除此之外,趨炎附勢之徒還不值得我動手。只是此琴卻是母親與姐姐珍愛之物,我自是要取回的,然也曾留函告之,若那人此後夜夜驚醒輾轉難眠,倒也還是個尚餘良知之輩。”

寶釵思量著他的話,想象那負心人驚見信函時的樣子,心中不知作何感想。他說得如此這般輕巧,卻也已是對那人有所懲戒。

她不再多言,低頭撫琴,心中卻仍在回想著方才的對答。想到某處時,更是臉頰發燙,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未免言語太過出格;但他始終坦蕩自然,沒有其他男子的輕浮之態,素日裏對她敬重而無逾禮之處。想到這些心中慢慢平靜了下來。

琴音漸漸平和,卻忽而被嘈雜的腳步聲所擾。有丫鬟進來通報:“榮府裏二太太跟前的周瑞家的過來了,瞧著面上有些焦急之色,說是有事要找我們太太。”

薛姨媽午後原在小憩,聞言披衣起來,在外廳裏見了周瑞家的。聽她一通話說下來,才知道是那邊府裏的寶玉不好了,王夫人打發人來問她這裏可有上好的參。

薛姨媽忙打發人去取參,道是不論多少都尋來,挑出好的來給周瑞家的帶回去。然後又細細地問出了什麽事,寶玉好端端的怎麽就這樣了,可是又被他家老子打了?

周瑞家的謝過姨太太,坐下喝了一口丫鬟端上來的茶,面色這才好看些,就細細地說起了緣由。

“這事說來也是造孽哪。原是林姑娘身邊的丫頭,叫做紫鵑的,和寶二爺說了一句玩笑話,不想二爺就成了這般模樣了,可把太太給急的不行了。”

薛姨媽詫異道:“紫鵑那丫頭我知道,平日裏跟在林姑娘身邊是個穩重的,怎麽也這麽不知分寸起來。何況她是服侍姑娘的,怎麽就跟爺們說起玩笑話來了?”

“姨太太你在府裏住的時候也知道,寶二爺和林姑娘打小是一起在老太太跟前長大的,所以比別的兄弟姐妹更親近些。最近林姑娘身上又不痛快了,每日裏喝藥也不見好些,寶二爺自是每日裏都要去探望的。哪能想到紫鵑那小蹄子也不知道被什麽蒙了心,就對著寶二爺胡言亂語起來,說是林姑娘總不會在府中住上一輩子的,不過一兩年間,姑蘇林家必有人來接她回去的。

您聽聽這話說得有多不著邊哪,林姑娘父親也沒了,家裏再沒有人的了,她那邊的親戚有比老太太這外祖母更親的嗎?自從那年她送了父親回來,就是自此在我家長久住下了。結果偏生寶二爺是個癡的,聽了紫鵑那話竟也信了,一下子眼睛都直了,面色紫脹,喚他坐立喝茶,竟是無知無覺了。他屋裏的丫頭都慌了神,叫他奶娘來一看,只叫道不中用了,一屋子人都哭了起來。

到底是驚動了老太太和太太,過來一見到寶玉那樣子都嚇住了,問起來才知道是紫鵑說了什麽才變成這樣的。見到襲人把她領了來,老太太眼裏都快噴火了,差點沒把那小蹄子給撕了。寶二爺一見到紫鵑倒像是認得人了,抓著她不放手。等到紫鵑說出了原委後,老太太就流下淚來,說‘你也知道他是有呆根子的,何苦這樣哄他呢。’偏是寶二爺仍瘋魔著,聽到姓林的就發急,看到船就說是來接林姑娘的,更是死命不肯放紫鵑離開。老太太無可奈何,只好吩咐紫鵑看著寶玉好生開解他,又找來太醫問診下藥。”

薛姨媽聽了道:“原是這樣。寶玉本來心實,可巧林姑娘與他自幼親近,這會子就這麽說要回家去,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,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。想來也不是什麽大病,緩過來後吃一兩劑藥就好了。”

周瑞家的賠笑道:“可不是這理嗎?只是太太見鬧了這麽一出,寶玉躺在床上有些氣虛乏力的,又不想飲食,生怕落下什麽病根來,要找參熬湯進補,才想起此前林姑娘病著,存著的參都送過去了,這不一時著急就打發我來問姨太太了。”

薛姨媽只說不礙事,還缺什麽盡管來說。只是她近來有些頭疼腦熱的,這會子又被打攪了午覺,再坐著聽了這長篇大論後,愈發覺得頭風又犯了,等下人把人參翻出來,撿齊整的包了兩根,就打發周瑞家的先帶回去了。

然後把寶釵叫來,囑咐她道:“那邊府裏寶玉病了,我本應該去探望的,但實在是走不動路了,你替我走一趟,好生寬慰下你姨媽。”然後又托付尹昀送姑娘過去。

寶釵走進王夫人屋裏,見下面一堆婆子丫鬟站著,屏息靜氣地等著回話。王夫人的臉色難看得很,看到寶釵走進來,才緩和了些,拉著她到身旁坐了,問起她母親在家裏可好?

寶釵答道只是頭疼咳嗽,不能吹風故而出不得門,又問王夫人近來可安好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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